我們生活在針線裡（短篇）

（一）

這是自己第一次的群體生活。

人際關係像針線一樣細，新買回來的時候紋理是很整齊地擺放著的，但是當你開始解開，那些毛絨絨的線條輕輕一揉就能揉開了。線條是無數條小線條糾結而成的，人也是靠群體生活生存的。如果你只想要一個人生存，那你只是細幼的一條線，薄而脆弱，一雙手輕輕一拉就會斷了。

我一直都有一種癖好，喜歡去研究或者觀察別人的性格以及舉動，有時候也喜歡去研究別人做一件事情或是想一件事情或是決定一件事情時的動機。我覺得當一個旁觀者是最能看到最多的，而且自己也不需要被牽涉在其中。但是這樣一來，就缺乏了感同身受的經歷。

後來我發現，人際關係才是最麻煩卻又能看得最多的。

一直都不喜歡被人束縛，因此在選擇了自己想要念的科系以及學院之後，就搬出去住了。當然不是一個人住的，還有一群朋友。在那個時候，大家都還未深入了解，每個人都當對方是好朋友，勾肩搭背。我在想，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那時候是四個人睡一間房間，每天嘻嘻哈哈的還以為日子就這麼輕鬆地過了。可是後來可能是生活作息都不一樣吧，於是開始有了不滿。碗碟、鍋子用了常常堆積在清洗盆、音響開得太大聲、生活作息不同，因此燈光常常會讓想要入睡的人感到刺眼。當時我們都不敢說話的。

只是，我是一個不能順著別人走的人，也就是我喜歡忠於自己的要求。儘管那時候的我還不那麼勇敢，但我還是決定搬出去客廳睡。一個女生睡客廳，任誰聽了都覺得驚訝，不過沖洗那些當然還是借用那間房間的廁所的，總不可能在地上如廁吧。我這麼一睡，睡了好幾個月，直到小房的人搬走。

我原來想一個人睡就是最好的方法，但並不是。所謂群體生活，是需要忍讓以及理解對方的。然而，誰都知道大學生/學院生的生活習慣是最難堪的。他們常常都以忙或是懶惰為藉口。比如說杯子喝了就放在房間好幾天都不洗，碗碟也是，又或者煮了晚餐之後垃圾也不倒，以至於發臭了甚至還留汁了。我已經處理過好幾次了，也從一開始的憤怒到了最後的不想理會。

我知道，這群人沒得救了。

（二）

那時候是第一次搬家。

搬家的時候 F 說過會 “一起搬家” ，而到搬家的時候她自己搬完了她的東西，廚房還有許多東西要搬，她卻自己買了幾罐可樂在慶祝然後閒聊。於是我就沉著臉繼續搬了。

搬家，怨言本來就比較多，如果不能相互體諒，怨氣會累積越多。自從搬家之後，大家都針鋒相對。參雜著各種雜念，那些平日里埋藏的不甘、嫉妒都藉著這一次的理由統統傾瀉而出。像是一個喝了酒想吐卻吐不出的人，在別人幫他拍背的幫助下，把胃裡所有剛吃過的食物都掏空。

那時候我就發現，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實在是脆弱。我們原本就如多條細小線條相揉在一起的粗線，卻又被時光摩擦而導致分裂。

我們都真心喜歡過對方的，只是那種喜歡只是很表面的喜歡，我們並不了解對方，並不知道對方，我們僅僅是喜歡對方對自己的感覺，那種非常客套的感覺。

（三）

K 跟我吵架了。這是自群體生活以來，我第一次跟室友最直接的爭執。雖然並不是當面的吵，是以文字進行，一個最溫柔也最尖銳的方式。

我受不了她的自私，我沒有辦法理解一個人如果要自私的話，為什麼要涉及到別人。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做了一個決定是會牽涉到別人的，但你沒有事先通知那個人，而你卻自己決定了，算不算自私呢？她說這是因為她的面具。

那時我並沒有想過要爭吵，但是我深知這些不甘與怨氣終有一天會像一個漏氣的煤氣，會爆炸，而且死傷的人數會超乎預料。你知道的，當一個人被揭發，他會牽扯另一個人進來，不管他們有沒有錯。一場戰鬥，永遠都會有無辜的人受傷。

我已經摘下好久了。我猶豫了一下，打下了這幾個字。因為我真不明白，如果你是因為某些人而讓自己戴上面具的話，那你的人生已經從此活在別人眼底下，你只能苟且偷生，你壓根不能做你自己。她說這是唯一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方式。我同意保護自己是對的，但如果你的保護方式會傷害到別人，這不叫保護方式，這叫最直接的傷害方式。傷害是一把雙面刀，它刺傷對方，同時也會刺傷你。然而，你的傷害並不會即刻顯現，當你發現的時候才會驚覺自己已經滿手鮮血。

樓下的網速實在差得很，我跑上去樓上，經過她房間的時候，她把音樂開得很大聲。很大很大聲。我想這就是她所謂的面具，掩飾自己遮蓋自己。

人本來就是有感情的，何必偽裝自己成一個冷漠的人。社會冷漠，並不代表你也要變成冷漠。也許是看肥皂劇看太多了，每個人潛意識都以為受了傷害就必須要變成冷漠，這是保護方式，於是你與外界的聯繫被一雙無形的手輕輕一拉，斷了。而你卻一直埋怨別人不理解你，卻沒想過從來都沒有人在逼你，是你在自己逼自己。

現在的社會缺乏的還是相互理解與諒解，寬容與忍讓。每個人都把一把刀藏在自己的身後，或是眼中，或是嘴巴里。她說如果你還期望有好人，你就真的可笑。這並不可笑，我並不是天真，只是那一次在某個集會真正體會到其實人與人之間還是會互相幫助的，只是你沒有真正體驗過而已，並不能說這世上沒有好人。好人多得很，他們只是不願顯露而已，因為誰都知道這是個肉食社會。

我想我找到了我為什麼會厭世的原因。我們已經被所謂規則圈在了一個大圈圈裡，沒有人是王者，因為他們根本走不出來。難道你在環遊地球一圈的時候，會突然掉到外太空去嗎？

（四）

她說，恭喜你，你摘下了面具。音樂停止了，沉默在樓梯間延伸直到樓下。我還是不相信人們。

我一臉平靜。我也是不相信，但不代表不能摘走。有時候就算是顧及自己，也是要考慮到別人的利益的。如果你把自己包得太嚴密，會錯過很多事情。世界不複雜，複雜的是人。
三年前，C 跟我曾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就算每天膩在一起，也不能算是好朋友。那是第一次，我知道被背叛是怎麼樣的感覺。在接到一位轉述者的通知下，我感受到的是觸電的感覺。那時候很驚訝，然後自己偷偷哭，直到最後的麻木。我們“在一起”三年了，但仔細想想，她其實一直是一個躲在保險箱裡的孩子，別人解不開她的密碼，即使是我。然而當我決定信息她的時候，她卻沉默了。我那時候真的很生氣，難道她真的沒有感情的嗎。
從那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面無表情的人。身邊的人都說我冷漠，甚至老師上課的時候說笑，我還能如此鎮定地與老師對視。那位老師還曾私下問我的同學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開始戴上了一面空白的面具，沒有鼻子嘴巴眼睛，因為我希望自己只是一個隱形的個體。我可以一整天不說話，可以一整天獨行，遠離人群，是我生存的方式。
之後我們就算碰了面，也不說話，招呼也省了。我有時候會想起那個在走廊並肩的身影，卻也只是瞬間的回憶，不想讓自己跌得太沉。而我因此忽略了身邊一個一直陪著我的人。我不清楚她對我的感覺是怎樣的，但是不管有什麼事情，她還是會一直在。一直到了現在，我都還沒告訴她，那個曾經被冰封的自己已經融化了。

然而自我接觸文字以來，我的理想卻一直都沒變——想將溫暖帶給別人。但在我能夠給予溫暖的前提下，我必須自己去經歷傷痛。我告訴她我並不害怕傷害的，因為這樣才能感受到痛，痛了才會醒才會成長。

她說，你只是還沒遇到更兇惡的人而已。於是我沉下心來，我說過了，我不說並不代表沒有。你並沒有透視眼，你看不見別人的過去。有些傷痕不一定需要被人看見才叫傷痕，那些真正的疤，它深藏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只有傷者本身知道。但其實你也不一定需要知道。

我想起了中學那段日子。別人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那麼不想提起中學那段日子，是的，我由衷地感到厭惡那裡的人事物，一切一切。雖然我曾經在那裡度過了五年，我曾經為那裡寫過一篇文章然後去投稿。但這一些還是掩蓋不了我的厭惡。那是最不好的生活，卻完整了我的人生。

一個人的一生不可能都只有美好的事情，一定還有很多厭惡以及噁心的事情。比如那些陷害你的人，那些背叛你的，那些說你壞話的，那些看你笑話的。如果你的生活只有好的事情，你會覺得空虛，甚至感覺缺少了什麼。你不能否認那些負面回憶的存在，但是你能接受它。同樣的，你不能否認你真的很傷心，但是你能假裝你不傷心。不是叫你偽裝，而是要學習恰當的情緒管理。

我曾經活得很虛偽，笑得很虛偽，只有哭的時候才是最真實的。後來我厭倦了這樣的自己，因為我像一個由沙土捏成的人，內部全都是沙粒，遇水會潮濕，然後倒塌。我不知道你臉上的微笑是不是真實的，但如果你連唯一能夠讓世界看到你的美麗的機會也失去了，你就只能一直像怨婦一樣地活著，像殭屍一樣地行走。

（五）

溫暖的事情有很多，並不一定要買名牌、每天吃山珍海味才叫溫暖的事。溫暖的事情是發現你身邊一些細小而簡單的事情。就好像我去上學的時候看見松鼠在摘果子吃、一場交心的對話、從中國捎來的明信片、自己煮晚餐、和朋友哈拉……

我甚至還發覺，一場交心的對話，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鐘，但是卻抵得過常日見面卻沒有辦法說真話的人們來得真切。相互傾述理想，自己的方向，自己喜愛的東西，自己的意見等。

我就想起了玉婷。我們不常見面的，即使是在同一間學院，我曾告訴她我想念中文系，但是後來放棄了。我母親不贊成，但是她的不贊成只是給了我一個很好的藉口。那段時間自己一直都在摸索，我既不喜歡為了文學獎而寫，也不喜歡為了別人而寫。我剛說了，我是一個很忠於自己的人。有時候只是一場短短的交談，也會讓我感到愉快。能夠找到一個理解的人，是多麼難得的事情，在這個太多人都選擇戴著面具的世界裡。

不一定要非常了解自己的，才能算是好的朋友。一個能夠讓自己當下毫無戒備地傾述的人，才必須要好好珍惜。我是不信任別人，但不代表我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機遇。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微笑。我開始學習不再執著於誰是自己的朋友、誰真誰假，我只需要你說真心話。

在與 K 對話的最末，我告訴她，我選擇坦白是因為我覺得直接說出來是最快也最好的解決方式，儘管它讓人感覺刺痛。但是我不願意活得那麼虛偽，我寧可去感受現實的刺痛，最好是那種一刀刺入心臟的快感，當鮮血濺出的那一刻，霎時間你會發覺自己明白了什麼。

生活已經很沉重，別再讓自己覺得自己想是在牢籠裡拼命掙扎的人。其實你可以把自己縮小，從縫隙中擠出來的。選擇權一直都是在於你的，你還不知道嗎？